《2025年高等教育世界——年度回顾（The World of Higher Education — Year in Review 2025）》由加拿大多伦多高等教育战略咨询公司（Higher Education Strategy Associates）于2025年12月发布，作者亚历克斯·厄舍（Alex Usher），旨在从全球视角呈现高等教育领域的年度动态、挑战与趋势，填补了高等教育新闻即时分析与学术期刊深度研究之间的空白。报告涵盖全球25个主要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通过年度热点议题、国别概要、数据统计、战略规划等四大核心板块，全面剖析了该领域在政治、经济、技术等多重因素影响下的发展现状。
2025年全球高等教育面临四大核心挑战
贯穿2025年全年的核心基调并非繁荣，而是“脆弱”与“动荡”。作者引用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的名言——“旧世界正在死去，新世界尚未诞生，现在是怪兽的时代”，将2025年定义为“怪兽之年”（Year of Monsters）。这一年，全球高等教育系统面临着政治动荡、政策忽视、人口结构变化以及技术变革这四大“怪兽”的严峻挑战，许多体系已处于崩溃或清算的边缘。
报告指出的第一只、也是最显眼的“怪兽”是政治动荡，具体体现为美国政局的剧变。2025年1月，随着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及其盟友重返华盛顿，美国高等教育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新政府对学术自由、特定学科（尤其是历史学）以及科学本身发起了猛烈攻击，并针对国际学生实施了严苛的限制政策。报告将这一系列举措描述为美国政府对自己国家最宝贵资源之一的“献祭”，其破坏程度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未曾得见。作为全球高等教育的灯塔，美国体系的动荡不仅是该国年度最大的教育新闻，更是全球范围内最为震动的事件，其负面影响可能需要数年才能被充分理解，而逆转这些损害则可能需要数十年。
第二只“怪兽”是各国政府对高等教育的忽视（Policy Neglect）。在包括加拿大、德国、英国在内的许多发达国家，政府似乎默认高等教育机构可以依靠“自动驾驶”模式运行，无需额外的关注或投入即可维持服务。这种忽视并非无缘无故，而是因为各国决策者的注意力被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类冷战状态）以及气候变化等紧迫议题所占据。然而，这种忽视导致了高等教育系统在面对通货膨胀、运营成本上升时缺乏必要的支持，基础设施和教职员工的稳定性受到侵蚀。报告指出，虽然系统尚未完全崩溃，但这种由于忽视而积累的脆弱性正在将许多机构推向危险的境地。
第三只“怪兽”来自入学人数停滞或下降的人口结构问题，即人口断崖（Demographic Cliff）的效应日益显现。全球范围内的出生率下降导致适龄入学人口减少，这对高等教育机构的招生和财政可持续性构成了直接威胁。对于许多依赖学费收入的机构而言，生源的减少意味着生存危机。报告特别提到，即便是在印度和中国这样对高等教育成就引以为豪的国家，这种自豪感也并未转化为对该部门更大的财政支持。在非洲，高等教育的增长速度显著低于几年前的预测，即便是肯尼亚等增长较快的国家，政府也难以在财政上跟上需求的步伐。这种人口与财政的双重压力，使得即便是富裕国家的机构也感到举步维艰。
第四只“怪兽”则是技术变革，特别是人工智能（AI）带来的技术变革与淘汰风险。虽然大学历来都在应对技术变革，但这一波浪潮有所不同。人工智能既被视为具有改变世界潜力的力量，同时在当前阶段又显得“尚未准备好迎接黄金时段”。这种技术的不确定性恰逢全球经济放缓，导致劳动力市场出现问题，进而加剧了高等教育在课程设置和人才培养目标上的迷茫。大学不仅要应对技术本身的应用挑战，还要回答在AI时代人类智力劳动的价值这一根本性问题。
热点议题
报告总结了“对特朗普政策的回应”“各类资金削减措施”“学费政策”“学生资助”“入学人数与人口结构”“跨国教育”“国际学生流动”“人工智能”“学术腐败”“暴力与悲剧事件”等21个热点议题，限于篇幅仅选择部分议题予以介绍。
资金削减成为全球普遍现象，但其原因和形式存在显著差异。美国的削减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而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等则因公共资金停滞和国际学生收入下降被迫缩减开支。阿根廷在总统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的反通胀政策下，高等教育预算实际削减约三分之一，虽经议会博弈推翻否决，但资金落实仍存疑。法国、伊朗、巴基斯坦等国则面临财政危机与学生增长的双重压力，肯尼亚更是因资金分配不足导致高校陷入债务危机，多所大学濒临破产。
学费政策呈现两极分化，纳米比亚、马来西亚沙捞越州、肯尼亚等国推行免费或减免学费政策，以扩大入学机会；而爱尔兰、比利时、瑞士等国则因财政压力提高学费，保加利亚因政策失误导致学费暴涨后被迫回调40%。学生资助体系也出现创新与动荡，智利推出基于毕业生税收的资助新模式（Fondo para la Educación Superior, FES），哥伦比亚调整学生贷款利率与偿还机制，澳大利亚则改革收入挂钩贷款系统，将还款门槛提升至全球最高水平。
入学人数与人口结构呈现区域分化特征，中国和印度持续增长，预计未来几年将占据全球三分之一以上的学生份额；而韩国、巴基斯坦等则面临入学人数下滑，韩国甚至通过立法允许关闭“僵尸大学”。国际学生流动格局发生结构性转变，英语国家因签证限制、本土主义等因素导致国际学生数量下降，加拿大2025年前六个月的新国际学生许可数量同比下降70%，而德国、法国、土耳其、韩国等非英语国家则迎来国际学生人数的创纪录增长，“南南流动”逐渐超越“南北流动”成为新趋势。
人工智能对高等教育的影响日益深远，尼日利亚、阿联酋、印度等国纷纷宣布成立专门的人工智能大学或学院。高校在人工智能应用上呈现分歧，部分院校将人工智能素养融入课程，也有院校担忧其破坏学术诚信与核心技能培养，比利时和荷兰的部分研究人员甚至呼吁限制或禁止人工智能在高等教育中的使用。同时，学术腐败与犯罪活动仍屡禁不止，考试作弊、文凭买卖、科研数据造假等问题在多国出现，印度、坦桑尼亚、黎巴嫩等国均曝出相关丑闻。
国别概要
报告介绍了中国、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俄罗斯、韩国、印度、阿根廷、肯尼亚等25个国家2025年高等教育发展概要，限于篇幅仅选择性地作一简要介绍。
在国家层面，各国发展路径差异显著。中国在入学人数持续增长的同时，推动高校向STEM领域倾斜，新建三所研究型大学，并通过“教育强国”计划致力于2035年成为领先教育国家；印度私立高校快速发展，同时迎来国际高校分校落地，但公共资金投入停滞导致质量提升受限；美国虽面临政治动荡，但公立四年制高校入学人数稳步上升；乌兹别克斯坦因在高等教育扩张、国际合作等方面的积极举措，被评为年度最佳政策推动者，希腊和越南分别因私立教育改革与世界一流大学建设计划位列二三位。
相比之下，欧洲的情况则更为复杂。希腊采取了激进的改革措施，将约25万名长期不活跃的“永久学生”从注册名单中剔除，并引入私立大学，同时修改安全法律以遏制校园内的无政府主义活动。澳大利亚则在处理“大学协议（Universities Accord）”报告的后续影响，并试图应对国际学生数量激增带来的住房价格上涨问题，同时学生债务问题也异军突起，成为政策焦点。在西欧，私立高等教育的悄然兴起被认为是一个值得关注但尚未被充分研究的现象，这可能预示着该地区公立主导模式的微妙转变。
数据统计
数据统计显示，2006-2024年间，全球高等教育入学人数在非经合组织（OECD）国家增长117%，远超经合组织国家的34%，亚洲已成为全球高等教育的核心区域。公共资金投入方面，韩国、土耳其等国显著增加，而英国、俄罗斯等国则持续下降。
战略规划
战略规划方面，全球前200高校的规划呈现多样化，数字化与人工智能、合作伙伴关系成为重点关注主题（这部分详细内容可参考本期“高教研究”栏目“2025年全球顶尖高校战略规划：结构演进、核心趋势与卓越实践”——编者注）。
在众多战略规划中，曼彻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Manchester）发布的《从曼彻斯特走向世界（From Manchester to the World）》因其雄心脱颖而出。该计划围绕五大“重大跃升”（big leaps）展开，其中三项尤为引人注目。首先是“全方位数字化”（Digital Inside and Out），明确提出将曼彻斯特大学打造为全球在线教育重镇，目标到2035年实现50%的学生通过在线方式注册——目前仅有亚利桑那州立大学（Arizona State University）在大型研究型大学中达到这一水平。该战略不仅提及人工智能在教学与行政中的应用，更强调对数字教育的重大投入，并特别关注提升教职员工的数字能力，以及将数字技能系统性嵌入课程体系（相关报道参见《高教决策参考》第2卷第29期•总第40期“国际动态”栏目“曼彻斯特大学宣布重大数字化转型 十年内半数学生将转为线上学习”——编者注）。其次，成为“值得合作的大学”（The university to partner with）这一主题，清晰阐释了如何将伙伴关系从理念转化为具体行动，体现出对合作机制复杂性的深刻认知——即有效合作绝非自然发生，而需精心设计与资源支持。第三是灵活、个性化与数字化赋能的学习（Flexible, personalised and digitally enabled learning）。其核心思想是让所有学生（包括在线学生）都有参与可获得学分的半工半读机会（credit-bearing work-study opportunities），学校会安排学生走出校园，与公司、政府机构或社区组织一起完成跨学科的实际项目。比如去企业做咨询、帮社区解决问题、参加实习或公益活动等。这样学生既能运用所学知识帮助合作伙伴，也能从实践中获得新经验，做到学以致用、回报社会。
这份报告通过详实的数据和敏锐的政策分析，描绘了一个在危机中挣扎求生的全球高等教育图景。报告在结论中警示，尽管全球高等教育系统展现出了韧性，但在政治敌意、财政紧缩、人口萎缩和技术冲击的四重夹击下，2026年将是充满变数的一年。对于政策制定者和大学领导者而言，认识到这些“怪兽”的存在，并采取积极的防御与改革措施，是避免系统性崩溃的关键。正如报告所言，高等教育的根基亟待修缮，但这所需的精力和开支似乎已超出了许多政府的想象力。
（来源：高等教育战略咨询公司（Higher Education Strategy Associates）官网）